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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美欧日韩视频二区》

类型:战争 冒险 动作 韩国 2009 

主演:劳尔·塞雷佐&费尔南多·冈萨雷斯·戈麦斯执导 佐伦·伊格    

导演:达米安·斯兹弗隆 

剧情简介

何士光《草青青》(下) 十(🎌)三

用诗人的话来说:日出——破晓(🖤),日落——黄昏,青羊场的日(🍲)子,又一天一天地过去。我期待着八月;可是还在(🚝)七月的末尾,离八月还有(🗻)好几天,我就住到县城里去了。我曾忧心过了这一点,以为未必会如所料,结果却正如所料。全县的教(🌺)师要集中在一起开展批判和斗争。我看不到能够回去见到幼瑜的希望。

临行的前一天晚上,小萍早早就到我屋里来了。她是(📸)临时的代课教师,八月里不参加学(💃)校的活动,也不发给(💇)工资。

“你回不去了?”她深深地难受,“孙老(🔵)师,怎么办呢?”

略一停,小萍又说,“你……(🚮)能不能去请假呢?”

我笑了(⛽),“小萍,不成,这是不成的……”

“可是温姐姐要你回去啊!”生活的这种局面小萍还不习惯,难于接受。“孙老师,你去试一(🕑)试吧!”

我摇头。我想对她说,象我这样的人,怎么成呢(🛥)?明知不成,而又要在侥幸的心理的欺骗下去自寻屈辱,那是(👞)犯不着的。我的名字正列在别人笔记本的另页上,还不知道到头来会是怎样的结局!至于温姐姐,至于人们心里的一点卑微的愿望,在眼下的日子里又算得(🆕)上什么呢?……但我都没有说,怕小萍伤心。

小(⛄)萍帮我整理行装,到很晚才离开。

……我步行了整整一天,在向晚的时分,才背着行囊走进县城。夕阳中窄窄的街市静静地伫立,任岁月穿过那些古旧的街巷流逝,而沉思着(🖌)一声不响。哎,要是能让它把心里的话说出来,关于人们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,它会说一些什么呢?我走过那一截成年累月地缄默着的主街(🥇),看见许多长长短短的标语已经张贴出来(👵),有的还浸湿着,墨迹未干,于是禁不住悚身一摇,打起精神从小小的十字街头走过去。

不(😢)怎么样又怎么办呢?隔了不多久,我们的日子又要把人们搅动起来(👹),相互苦苦地挞伐一阵,待到尘埃落定,如果还能幸存,再用绷带包(🤺)扎起来继续相处……

我住在县城边上的一间庙子里。县城的庙子的格局确乎要比乡间大一些。看不见(🐜)神佛的泥塑金身,但那些瓦檐、砖壁和井然(🐀)的(🚝)石梯,虽经年光的浸(🤪)洗,还处处显出庙子的痕迹。我住宿的地方在最后面(🦕),是一处遗弃的木房,壁板裂着很宽的缝隙的楼上,一走动楼板就吱吱作响。这是预先派定了的,仿佛我和庙宇有不解之缘,总得住在里面,不到时候就不能和它分开。我当然不(🔨)能一个人住一个房间,派定和我住在一(🆚)起的,是三位上了年纪的、不知从(🕺)哪一个学校来的教师,处境显然也和我一样拮据。我们相互都不认识。他们也彼处不说一句话(😋),也不对我说一句话,神情愁苦而躬卑。我想和他(🆕)们说一点什么,也一直不能得到回答(😂)。

不光是他们三位老师,就是一(🍔)些平时相熟的人,相逢之下也不再和我说话,都回(🌝)避着,或者默默地点一点头。那时幼瑜刚好有一封信给我,一封极短的、十分严谨的回信,里面差不多什么话也没有说;但转到我手上的时候,蓝色的信封已经揉得很皱(😾)、很旧了。邮票已被撕掉,上(🌴)面有好些淡淡的、沾满灰尘的指纹,还有一(🍶)小块棕色的、圆圆的痕迹,象辣(🐴)椒油或者酱油。我的名字后面的“同志”二字,被划上了两道交叉的、红色的(🤴)横杠,表明我已经不被认为是同志了。煞有介事一(🐚)些,再煞有介事一些,这说不定就是日子的秘诀……

依旧是(💀)当当的钟声(🍴)敲响,在早上、午后和晚上。这回却是从近旁的县城中学里传出来,不是敲响半截钢管,而是敲打在一只圆圆的铁盖子上。声音也格外紧急,仿(🚣)佛有什(🍠)么惨案发生,或者粮食仓库不慎着了火。那末,这是开大会、分组会,或者早饭或晚饭的时候到了。

大会,是要穿过一截潮湿的小(👜)巷(🌏),进到县城的礼堂里去(⚓)的。那也是县城的电影院。遇到外面来了文艺宣传队,还演唱《在北京的金山上》或者一小段《沙(📥)家浜》。座位(🎄)是长条的木板,用粗铁丝一一系好。

头顶上的瓦缝里透进来许多细小的光亮,隐隐地照亮木头(💝)、密匝地交叉起来的房梁(🎵)。“喂——喂!”话筒时时停下来试音响,嗡嗡的(🚌)声音从开始一直延续(🥟)到最后。分组会呢,是分片在县城中学的教室里召(🛌)集的;把课(🥉)桌移到一旁迭起来,空出一半地方,然后把脱了漆的条凳摆成一个方阵。早饭或晚饭则须到远远的大操(😼)场上去。凑齐了足够的(🐈)人数之后,排队用饭券换了红纸板的一枚餐牌,再排队端菜。菜汤是用一只只面盆盛起来,筷子散在一旁,一(📤)堆水淋淋的、又细(⛅)又薄的竹片。大家端好菜碗,选一处石块和杂草少一些的地方,围成一个圆圈,蹲下(🏗)来……

这之中,许许多多的在纸上写好的揭发与批判张贴出来了。许多的还用红色或者蓝色的墨水(🌖)在淡黄色的毛边纸上(🚶)编了页码,末尾(❣)的问号或者(🕶)惊叹号也描得很大。我的名字也在上边。我每天去开会和吃饭,都得夹在(🏇)人们中间,从那些字迹下高呼过,都得或(➗)多或少在读上一点。当我们说到揭开画皮(🎲)的时候,刚好是在蒙上画皮。而标明是剧毒的句子,也不过装着简简单(🌺)单的活命水。好言自口,莠言自口,已不堪穷究。只是(🧤)想到许许(🧛)多多的时(🍄)日不得不这(🦎)样(😅)凭空地流淌,人的一颗心却不能不忧郁,沮丧!

不久,我得写检查了。晚上我不再去开会,而要(⏱)留在那间(🛸)房间里(🧒),把检查写出来。我找到一张方凳,在一张课桌前(🎽)坐下,对着一只象蜘蛛一样悬挂着的、发着泛泛黄色光线的电灯。我不能指望我的检查会深刻。对于那些应该不满的东西,除了不满而外,又还有什么办法呢?我们不应该满意我(🏝)们不能满意的东西,即便我们不能说出来。

……闷热,许久没有下过雨了,连一丝风也没有。我推(💾)开窗,又只见一些黝黑的、无声立着(🐊)的墙。

“孙老师!”

轻轻的声(👒)音,在门外(👋)?在窗外?——是不是真(💵)的(✋)有人在叫(🎑)我?

再听呢,没有了。但我(👝)放心不下(🎷),站起来把门打开。

小萍在暗中悄悄地(🦊)站着(🗼)!

“小萍,你……”即时浮上心来的,是深深的不安,我不由得问道:“怎么到这儿来了?(🗣)”但我赶紧让她进到屋里来。

小萍很兴奋,眼光闪亮着。

“我前天就来了的,”她一口气就下去,“以为会在街上碰见你(🍣),但两天了,连影子也没有见到,真叫人着(🚹)急!今天我才打听到你住在(👋)这(🏌)一间……白天你们一直在开会,好容易才等到天黑下来!”

“你(🚉)到县城有事吗?”

“没有!”小萍笑起来。“你想,我会有什么事呢?我是(📸)来看你!”

“你什么时候回去呢?”

“你说呢?……我在一位亲戚家里住着,家里(🎦)的人是不会找我的,妈妈准我来走亲戚。”

她拿出一袋糖来:

“是花生糖。我来的那天刚巧买到的,一下就卖完了!”

又拿出了两只苹果:

“这是他们给我的。我(🎡)有刀,我给你削好吗?”

我看着她,摇摇头。

“我胖了吗?”她笑了,问我。

“小萍,”我说,“你不能到这儿来,你知道吗?……”

“我要来!”小萍打断了我。“我象今(🌡)天这样悄悄的来!”接着又说:“除非象上次那样,你硬(😏)不让我来,但是我(♓)还是又来了!”

“但是,小萍,”我很(🖐)忧虑了,“你知道别人在怎样说我吗?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?”

小萍点点头:“知道!”

“不(👅),小萍,你一定要(💞)去看一看(🥕)那些大字报!”

“我看过了。”小萍笑起来,一丝阴影也没有的那种微笑。“那(🏧)是乱说的!”

我无言了。她总是把事情归结得探测简(🛷)单。但也未必(🙏)不正确。怎么说好呢?事情往往就是这样:惟其简单,所以正确。她的心和容颜都(🥓)是这样纯粹、明洁(😃),一见到她,沐浴在她的光辉里,人就会变得单一起来,使许多俨然的考虑一下子显得那样的(👢)可笑和没有必要,满心只是悦怡和激动,觉得人和人的日子(🍸)依旧美好!

“小萍,”我终于说,“只是,你以后小心一些…(🥖)…”

她高兴地点头。

这之后,待到夜晚来临的时候,小萍就(⛪)象青羊场一样,又来轻轻地叩我的门扉了。房间里有别的人的时候,我就会寻找一点借口,到外面废墟和小萍相见。灯火(🔣)初上(🐎),小城一片朦胧,我在街头寻找她那亲爱的身影。有时,一道暗影掩揄了她;有(🍂)时,一个陌生人的(🕠)背影遮没了她;但她很(🎌)快的又在昏(🤦)黄的光线里显现出来,牵引着我向前(🦑)。我们走出街巷,走进宽阔(❣)地展开的夜色里。那多是繁星(🥫)满天的夜晚,我们顺着灰白的、无限伸延的(🍺)大路走下去,有时要让过亮着灯行驶的重车,有时呢,却使得近旁的狗嘶着声音吠起来……

这是怎样的一段呢(🕚)?白天,我一张一张在深味各式各样的无爱的面孔;晚上,我一次一次地深味小萍善良而挚爱的心:在同一天,同一个地方,同一个世上(🛍)!


十四

日子进入到了九月中旬……

此刻说起来,只是这样一句话,好象不值一瞬,但事实上,那每一分钟教(💨)师那样(👗)的真实、(😪)那样的折磨人。痛苦是一种怎么样的情形?这是既不能言传、也不能追忆的。事(💀)情过去了之后,我们使用“痛苦”这一字眼,不过(🚾)是一种苍白的表示,丝毫不能传达当时的身心交瘁;只是身在其间的时候,才清楚那(🦕)是怎样的一种滋味。也许(📵),正是因为这样(✒),人们才能在经受过(🔨)莫大的屈辱之后还能依旧活下去;也正是因为这样,人与人之间方能残忍。

小(😞)萍不久终于回到青羊场去了。她走了之后,情势即一天(👛)一天紧迫起来。第一(🗃)次斗争大会已经在(🍸)那间夜里放电影、日里兼作礼堂的房间里开过,八名教师已被宣(🤜)布清理(🥏)出教师队伍。他们先被叫到前面去,低下了头成一(🎸)个横排,待到宣布完毕,最后大喝一声“滚出会场”;他们就鱼贯而出去了(💓)。虽则还是走出去的,却也深深地引人玄想:如果他们还不原告别这茫(➿)茫人世的话,他们会去向何方呢?……不会向何处,不会向何方(📚),还依旧在我们身旁。……那么,下一次,或(🚦)者再下一次,就很可能轮(😸)到我了,我(🍧)也还依(➿)旧在他们的(🚻)身旁?嗯,是的,简直(🔩)不会不是,我不以为我的日子已经(😎)过完,还不打算这样就告别人世。

我等待着那要到来的到来。哦,又是等待!但是,不(🎡)知为什么,迟迟不见动静。而且,当我(💮)稍微注(🥤)意一下的时候,我发觉整个的气氛松散了。大会不再召开,分(🏏)组会上的人们开始聊天,一天晚饭过后还居然组织了一场篮球赛。

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我在心里猜测起来。有这样两条很值得人一猜;不是什么人间奇迹才能创造出来?另外,不是去的终归要去,来的终归要来?“去也终须去(😟),住也何处住!”……(🤳)隔了(📁)两天,整个的教师会议宣布暂停,仿佛那场刚组织起来的球(🐵)赛。原因呢?要大(🔫)家不要私下议论,更不要乱猜。

眼看那开学的日期(🔒)还不能确定,我立即想到要借这一刻空隙去见幼瑜。我决定向同志们请假,不是(🎢)为了批准,我知道(👩)是不会批准的,但我愿意把我应该做的事做到。

我走到县革命委员会办(🕰)公大楼的石阶跟前,不知道应该(🙋)找哪一位才好,踟蹰了。两个(📱)女郎从大门里嘻笑着跑出来,一个手里捏着正在编织的毛衣,一个拎着(👬)一只鹅黄色的网袋。她们看见我,收住了笑,瞥了我一眼,一个挽住另一个人的手臂,快步走过(💇)去了,过后笑声又一下子迸出来。这是为什么呢?我不知道。

“请问,赵局长,文教局的……”

在(🌟)第一处洞开的门前,我问;因(😦)为我已走到了门(😂)口(🔴),不然就莫名其妙地影响了三个人谈天。

“上楼。左边。”

他们继续谈话了:(🐲)一个抚着桌面,一个抱着双手,一个托(🌛)着脸,都(🐭)抽着烟。

……上楼……左边……

每一个房间的门都是紧锁着的。也许,我(🔢)也希望是这样?

……下楼……拐弯……,哦,遇见了赵局长,他披着一件衣裳,正拾级而上(🔳)。

“赵局长……”

“嗯。”

他继续选择着梯子,要从我身边(🛄)过去了。

“这里,”我赶紧说,“有一张假条……”

“我不管!”他还是从我身边过去了。“找他们!”

第二天我在办公室里找到了李局长。李局长是新近上任的,我不认识。

“有事(🕰)吗?”

他很快放下手中的报纸,并且认真地在圈椅上坐好(⛱)。

“一点小事,李局长(🌽),打搅你(🍘)了……”

“不要紧,不要紧!”他很甜地笑起来。“你是(🐛)——”

“青羊中学的。”

他认真地点了头:“啊,是这样,这样!”

“我来找李局长(⛹),”我赶紧说,“批一张假条!”

“回家吗?你不是本地人吧?……那儿有椅子,你坐,你坐!”

“我只耽搁一会。我不(🍽)是本地人。是想回一(😞)次家。”

“探望爱人?”

“不是,不是。我还没有……爱人。”

“啊?真的?”他提高了声音,但(😇)又点了头:“啊,那是,是探望父母。好的。不过,关(🚶)于请假方面的事,由贾局长管。”

我明白了。

“贾局长,他要来这里吗?(🙆)”

“今天吗?”他仰起头:“我算一下。前天,昨天……”

“贾局长今天可能不来了。他到地区开会,最早也得明天才回来吧!”

“李局长,”我停了一停,“能不能给我签一下意见呢?”

“啊,不行、不行!”他嘘了一(🍢)口(🌴)气。“还是等贾局长回来、等老贾同志回来;不要紧的,推迟一天也不要紧的呀,明天老贾兴许就回来了。”

“那么,”我终于说,“李(🤞)局长,打搅你了。”

“没有,没有……”

我退出来了。他捡(⛽)起了报纸。

第三天,贾(🧟)局长回来了,在家里洗尘。

“贾局长……”

“什(🌂)么事?”他刚吃完饭,光着宽(❓)厚的脊背(😟),正用一张毛(🐺)巾擦拭。

“我想,请假(♌)……”

“请假吗?”他打断我,背过身去(⤵),把毛巾搭上一根尼龙绳子。“不行!”

“有的同志,不是也……”

“哎——!”他(🔼)又打断了我,“别人有别人的情况!”

他的脊背确实是很宽厚的。

我松了一口气,第一步总算耐心地走完了。接下去我将径直启程(🤵)。非(🏧)如(🚣)此不可的时候,我只好如此了。伴我走完一条街巷。

……我立即动身回青羊场,向小萍辞行。

“真的?”小萍听我说完之后,一下子站起来,面对着我。“孙老师,你真的就要走?”

“小萍,”我有些不安,“你不高兴?”

“没有!我咋会不高兴呢?”她用眼光请求(🚞)我不要委屈她。“我是在想……(🐎)”

“想什(🏫)么呢?”

“说不定,”小萍的笑从心底升到面庞上来,“我可以(🖐)和你一道走!”

“嗯?”我有(👇)些诧异了:“和我一道走?”

“我(🙇)二叔不是在兰县工作?”小萍兴奋(🍟)了,仿佛被什(🏵)么美(🍗)好的念头深深地吸引。“……他写过(📫)好几次信,要我到他那儿玩,碰上机(♍)会,还可以想办法(🍹)给我一个工作。前不久,妈妈也(⏭)叫我去,但我不想去……”

兰县,在我要去的那(🍛)一条路的中途。

“小萍,这能吗?”

“能(⛑)的!”小萍仿佛已经完全拿定了主意。“妈妈会让我去的。到了县城,我能托人找到方便的(🎟)车子,然后我们再坐火车……”

“可是,小萍……”

我觉得这之中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。但小萍已经很(📜)快(🤔)乐了,充满信心。我犹豫着,……渐渐地,隐隐的激动在我的心底散开。真(🚲)的,要有小萍和我一道,纵有一路风尘,又何妨呢?这将是一次何等叫人欣慰的行程?

于是,我仔细考虑起来,把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。最后我们决定了;小(🐧)萍从县城这边走,我则步行(📞)到青羊场相邻(🥨)的沙溪镇去搭车,最后在火车站相见。争取明天就成行,如果不行,就推延(🛡)一两天,总之,待小萍上路之后,我就动身。我们是有(📯)指望的,一辆晚间到青羊场来装土产的货车,明天一早要开往县城。


十五

第二天,我(🌡)经历了一次难忘的(💙)行程。也许,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人们(👆)的一次寻常的跋涉,其中的痛苦和欢乐也并不值得渲染;但我们本来不就是这样寻常?它的确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……

小萍果然走了,在清早,搭上了那一辆货车。

我收拾(🍙)好一只提包,也就上了路。我必须(🥃)在正午以前赶到沙溪镇(🌱),那儿有一辆客车在正午开出;如果(👜)我错过了那一趟车,就不能在黄昏时分见到小萍,就会让她焦急(🌷)而无(🆔)望地(📭)等待。

在镇头的土坡上,我(📓)回(👘)望了一次青羊场,浅浅的一片瓦檐是那样的岑寂。我的前面呢,则是一条蜿(🏌)蜒(🥞)在小丘(🔼)中间的大路,一眼望去见不到一(🎸)个人影;两(🌊)旁此起彼伏的、长着枞树的(😝)小丘,波浪一样地,无声地推延到看不见的远方;许多白亮的云,从清早起就拖着长长的日影,一朵延着一朵的踪迹,不住地浮过去;一切仿佛沉浸在深水里似的,使人的心思也象(🦍)那些阴(🍡)影一样自生自灭,禁不住的激动,又一阵阵悲怆!

…(💲)…太阳当头,暑热四处散开,田野和(💯)人一样渴的时(😵)候,我沾了一身尘土,到了沙溪镇,它和青羊场一

样(✈),静静地在漫漫的阳光里躺(🕛)着,无声无息的。我在老柳树下的(🐭)一处小摊上喝了(🛌)一杯凉茶,然后找(💸)到车站,那是一列木板房,立在大路边上。

但我买不到车票。开始找(🍇)不到售票员。后来,售票员,一位年轻漂亮、装扮入时的女同志,和另一位女同志姗姗地来了;我看见她打开抽屉把票卖给女伴,当我靠近窗口的时候,她(🤔)却淡淡地对我说:“票(🌾)没有了。”跟着就把抽屉锁好。第二句话是多余的;显然,我打搅了她。

我离(🎆)开了那个窗(😙)口。前面,一个男人正倚着树干抽烟,旁边堆放着好几只麻袋,还(🧕)有一只提篮。另一个男人用草帽遮着脸,半躺在树根上睡觉。一只蝉“嚓嚓”地鸣叫起来……

我走(🐲)了几步,在一旁停下来,久久地停下(🛀)来(👃)。眼前是一片矜肃的(♈)秋之原野,我望着、望着,……一(🏀)缕悠悠的情思,从远(🐆)远的地方来到我的心上,在那儿不住地浮荡,绞痛着人的(🗳)心肠:

和平之乡哟!

我(🐷)的父母之邦!

岸草那么青青!

流水般嫩黄!

后来,我怵然地回醒过来。一辆很旧的、淡蓝色的客车,掀起一阵轻尘,驶到近前来了。

我紧迫地思量(🦒)的时候,那位年轻的女(💋)同志从(🤳)屋里走出来,她从我旁边超走过,瞥见了我。

“你还不错,还一直站在这里一声不响!”她停住,她的照耀仿佛这样说,向我平伸出手:“拿钱来!”

我略一怔,恍悟了(👟)!

哦,我搭上了车!当(👜)那些长长满树木的或者光秃秃着的山丘,那些收割了(🎦)或者还没有收割的田块,那(🦊)些连在一起的或者孤零零的人家,一一地映入我的眼里,而又一一掠过去、掠过去的时候,我的心里是怎样的暗自庆幸呢?

……客车走走停停,一路上不断地停下来,在藤络缠绕的石桥边等候熟人;驶过(🛫)乡场的时候,又(🔺)一直开进粮站防磁,在(📌)那儿买一袋米。天空不知什(😧)么时候全被云层遮掩了,灰(🤣)漠漠的(🕎),有些云块还非常浓黑,使人忧心会落雨(⛴)。

又一次,客车在一处土墙严实地围起来的仓库旁边停住,驾驶员和好几位男人一道下车去了,久久地不见他(🖤)们的踪影,也听不(🥠)到一点动静。那时我(😹)倚着车窗等候,天终于落起雨来了。车窗外的原野不久就被细雨湿透,看上去空芜而荒凉,透露着生之艰难。我想到了小萍,要(👅)是她孤零(🍑)零地待在车站上,怎么办呢?心里禁不住忧郁起来……

直到驾驶员和他(⛺)的朋友们把(🚈)猪肉买好,客车又喘息(🤐)着,顺着盘旋的大路(😽)前行,也许是因为一路上耽搁得太久(💠),不(🔁)得不赶一点路,车加快了速度,抖动得厉害,发出各种铁块碰撞的响声,仿佛会出事,会随时散为碎片。

但(⏯)是(🛹)终于没有出事,在天快黑下来的时候,我到了火车站。小雨牵连地下着,风从车站前面的广场上掠过,向暮的天色晦暗极了。我冒着雨穿过湿漉漉的广场,急急地要寻找小萍。

“孙老师!”

我正要踏上候车室前面的石阶,听见小萍在叫我,倏然地抬起头,小萍已赶到边缘来了。她加上了一件红底、带着黑色小菱花的上衣,刚刚站住,显得(🈁)更加(🌌)挺拔。她的发丝被风吹得零乱,刺着了乌黑的眼睛,上面还有细碎的(🐧)雨珠,面颊格外红润,眼光也格外闪烁。哦,经过了这样一天的驱驰,终于见到(🌠)了小萍,靠近了她温(🍵)柔的心,叫人心里是怎样的感慨万端(💌)呢?我直觉得我们是分别了好久、好久。而小萍也竟然还会从人丛中走出来,这(👥)一点也叫人似乎不相信。……但是,当然用不着不相(🚴)信,日子正是这样的!

“我是看见你们的车进站的!”我们一道往前走的时候,小萍紧靠在我的身(⏺)旁,蹦跳(🔝)地,快乐地说“那时我坐的那一辆货车也刚好开到……”

“你坐货(💶)车来的?”我问她。

“嗯!在车厢上站着。没有座位了……(🥙)”

“……你看(🕉),头发也吹乱了!”

她用手掠开额上(🗂)的发丝,“很(✒)乱吗?”对我会心地一笑。

我把(🚱)她(🍽)领到一张长靠背椅旁边,让她坐下,然后取出一把梳(🐶)子来,要梳理一下头发。她接过梳子,又娇爱地笑了(🛵)。那梳子是她留给我的。她温顺地开始解开了她的发辫。

火车晚点四十多分钟才驶进(👵)站台。这之后,是拥挤、冲撞、奔跑、喊叫……最后,我们终于在车厢里坐好,透过车窗向城市(🍡)一瞥。那时已经是灯火初上,站台上的灯(🕳)柱那么伶仃地立着,散着朦朦胧胧的光线。

在隆隆的响声中,无边的夜色压(🧠)下来。经边一阵紧张(🌏)的拚搏以后,人们在各自的位置上(🕥)暂时地相安了,一个个疲乏地默守着,睡意朦胧。车厢里昏黄的灯光照亮,乐曲飘飘忽忽地播送。列车在雨雾中急行慢行,仿佛把一个庞大的夜晚,把我们置身过的尘(⛸)世,把那一尘世上的荣辱,都(🧀)远(🎂)远地抛在身后;眼前(🌰)的车厢虽然闷(🚎)热和杂乱,却仿佛温馨而安详,在庇护着我们,携带我们向一个神秘的世界,使人心里一阵阵忘情。小萍(🤬)回过(🚩)头来看(📽)我。我们都不说话,却一切都尽在其中了。也许,我们都心愿列(🍫)车就这样永久地驶过去,让我(💿)们就这样置身于人们之中,用彼此的灵魂来滋润我们的途程,滋润我们的一生。

慢慢的,小萍有些睡意了。我说。“你睡吧!”她温柔地点了点头,靠在我的(🍮)肩上。我低下头,打量着那张动人的、让睫毛遮住了眼睛的面(♎)庞,那在阴影里的鼻梁、(🍂)口唇,深味了什么是人世赐给人们的柔情。哦,这是一个人的生命(💋)之中的一瞬呢?在一个落着冰凉的雨的夜晚……

……但既然已经有了(🔰)起点,终点也就是难免的。我们相处了四个小时的(🏼)路程,到(🤥)了兰县小城,小萍得下车了(🕞),小萍连一句我下车了的话也没有说,因为她知道这是完全可能的,我一定会送她。我们一道下车,踏上一座陌生的、小小的城市。

夜,还不深,城市象一个睡了却还没有入睡的人,浸在由昏黄的光线织成的网罩中。人们无声而匆匆地赶往那里去。偶尔有一两处店辅还没有关上,还有大量的光亮射出来,之外的街面便满是暗影了。

我和小萍并排走在一(😭)截又一截的街道上,谁也不认(🆒)识我们,象落(❔)在水(🎬)塘里的两片草叶。

“小萍,”我(🗓)对(🤗)她说,“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我们竟忽然这样地在街上走着了!”

“都是为了送我!”小萍说。

“那么,小萍,你又是为(😨)什么到这儿来了呢?”

小萍不说话,只是走得离我更近些,投给我温柔的眼色。小城的夜和灯,都是梦一样迷蒙、谜一样飘忽,又都是收在小萍的青春的光辉之中而再映衬出来,就尽洗其惨然的(😥)颜色,剩下一片柔情抚慰着人的心。

终于,离别的时(〰)候到来了。我们在一处斜坡前分手,那儿离她二(😸)叔家不远。开始小萍反过来送我一程,但夜已深了,我站住,无论怎样也不愿意再挪动。她无法了,最后顺从了我。“好,那我就走……你也早一点住下(🐛)来(🥅)。”她(🚗)说,满眼是(🍜)依依不舍。她回过身,往斜坡上走去,走了几步,回过头来,再走几步(📕),又停下来……,我站着,用眼光追踪她在夜色里的身影,直(🐹)到她那何等亲爱的身影消(📴)失在夜的黑色之中……(🎑)

那夜晚,人是在火车站的长椅上歇下来的。送走小(⏱)萍之后,我找不到一家可以让我住下的旅舍,每走一处,人们都回答我客满了。有的呢?连一声回答也不屑,照直在屋里谈天。我不以为这不是好客,因为(😝)对于我(😧)们的日子来说,这早已是一个(🔮)陈旧(🛫)的尺度。后(⚽)来我枕着自己的手提(🗻)包,在火车站的休(📺)息室里歇下了。我实在也不渴(🐔)睡,只是闭着眼,象反刍的牛一样咀嚼着过往的时日,直(❓)到又一(🎥)个黎明来临。

但我和小萍并没有就这样(🥕)分手,我们还是又见了一面。

那是第二天早晨。我已经乘上了早班火车,正缓缓地离开那座小城。当列车晃荡(🌒)着,驶(🈹)到一处铁路和公路的交叉口的时(❗)候,我突然见到了小萍,她(💁)正站在一旁(🏰)的公路上。她是来迟了,还是特意选了那个地方?(🙂)或者是因为来迟了才赶到那(🍑)个地方?就她一个人,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。我看见她的时候,她还没有看见我,正用目光紧迫地对车窗寻找,打开车窗已经是来不及了,我一下子站起来,把身子贴近窗口,双手连连地晃动。她终于看见我了,就是那么一瞬。我清楚地看见她对我点头、微笑,但她已经(😂)是泪流满面了(🙎),面颊上有长长的泪痕。她仍穿着(❓)昨天(🐾)那一件红底,带着黑色小菱(🌡)花的上衣,还是那样的明净、美丽。她那点头和微笑,从那(🎐)一刻起就永久地留在我的心上。但在那一刻,我们连一句话也说(🔮)不出来,列车就把她站立的那条公路撇在一旁……

那时我不禁想,唉,我们能用年月来计算流光,能用尺度来衡量里程,但是我们能找到怎样的办法,来窥测一个人心中的爱呢?一时的离别,小萍都这样(💵)沉重,如(🏘)果我们竟是永远再不能相见,我们又将怎样呢?

猛地,列车拉响了一声长长的汽笛(🔪),车轮转(🐕)动得更(📍)快了……


十六

剩下的途程我是茕茕一人了。

也许因为是白天吧,车厢里十分(🏊)嘈杂,我虽想凑(👂)近窗口想自己的心(🍾)事,也往往不能够。

……老是有人在走动(😐),各色各样的衣着和面孔,让人惊诧这世(💺)上竟有这么多的人,都要奔(🌞)赴前程。每到一站,有很多人下车,更多的人上车。列车员不肯打开所有的门,人们只得挤在那些开着的门边,叫嚷、咒骂,迸力挪动自己的身子,直到列车又悚身一摇而动弹起来,才稍微(✔)松动一点。昨天,我不是(🍵)这样在沙溪镇守候客车?那么是了,只要我们能揭开一张张的胸膛,一颗颗心的焦灼(🤯)和渴望原都一样……

上下车的多是铁路沿线的乡里人,差不多每一个人都负(🛅)着大的背箩,麻袋,沉甸(🤹)甸的,搭那么一两路,又挤下去。熟悉内情的人说,这是借着这一条车路短途贩运。列车每一次(🏝)停下来,许多等候在铁路两(🕣)侧出卖零碎食品的人,便争先(🀄)恐后地窜到车窗下来,有小姑娘,也有中年女人,用小竹篮盛(😴)了煮(🍅)熟的鸡蛋,用纸包好的葵花籽和花生,卖几角零钱。站台上(🈲)的(🐁)工作(🏑)人员跟(🎤)着也赶过来(🐗),吆喝(🐦)着(📷),撵开他们。然而他们还是一次一次地窜(🕔)出来,匆忙(🕥)而机警地把生意成交,然后散开、走掉,极象(💑)一簇寻到并围住钓饵的柳叶鱼,水面偶有动静,便筱地散开,过了一会又聚拢来……

不知从哪一站起,便一直有一(😵)个女人放声的哭声,夹在钢铁的轰响之中。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脸女人,她的两只背篓被列车(🌸)员查收了,里面是一瓶瓶烧酒。据说她是投机(🉑)分子,列车员在她挤上车时就认出了她。

离终点还有几站的(🙈)时候,有消息传过来,前面的车厢里打架了(🧞)。据说是两帮人,还动了刀子。不久,一个十七(👰)、八岁的少女被两名乘警押着,从过道里走过来。她被不停地(👌)吆喝和推搡着,头发散开,嘴角有一点(🚓)血迹,神色却无畏而自若。人们纷纷地私语,说祸事就是她引起来的,她行窃,她的后面还有人……

然而列车(➡)还是停了又走,走了又停,挟着(🎾)车厢中的各色各样的人们,挟着人们的渴望,骚动和叹息,一直的向前,向前,不管你是不(🏇)是已(⏲)经把自己(🛫)的一切安顿好!

终于,列车驶进终点站了。

终点的情(🦀)势十分紧张。出(😜)口严(👤)厉地封(📛)锁着,人们一一(📚)地经过检查,才能单个地从铁(🕴)门出站。许多的旅行袋被打开了,许多的(🐰)物件被没收,从整(🔇)段的涤棉布到小袋的葵花子。我被人流载着,从出口那儿被推出来的时候,瞥见一个乡里人正声嘶力竭地分辩,他的面前有一袋(🐆)米被打开了,白细的米洒满水泥地……

我脚踏在故乡城市的土(🗃)地(🌲)了!这是真的吗?这(🏀)“卡玛一座城”!

我在车间的台阶停住,让抢着去乘(🚺)市内公共汽车的人们涌过去、涌过去。不,我不乘车。我摸到一支(😽)烟卷,揉松,点燃,那往昔的日子被故土的风吹上心来……

是的,有过这样(🏖)的一个时候!早晨,热闹极了,尽管城市的(🔞)容颜斑驳而古旧。清(♍)道工把路面打扫干净,车一辆辆驶过来,橱窗打开,陈列是满满的。四处都有(🌰)诱人的而便宜的早点出卖。报纸印出来(🤚)了,油墨的香味飘散。小学生的红领巾,非常使人愉快。人们从家里走出来,都觉得新(🍭)的(🐍)一天实在不坏,相信(🚤)工作和努力,有新鲜的胃口和明(😍)亮的情怀!……但那已经遥遥地过去了。水流过去了(🧖),那么是流到海洋去了。可日(🛌)子呢?它到哪里去了?这平常透了的事,却让人百(🌹)思不得其解。解释当然是有的,也都圆圆满满,但(🍞)心底仍是不甘。

我缓缓(😿)地顺着(🏢)大街向前走。岁月流(📦)逝,故乡的面(🆎)目却大抵依旧。是不是苍老了一点?不,不是,城市不象一位母亲,在哺育了一代儿女之后就形容憔悴;它变了,改变究竟在什么地方(💘)?对了,是(🤩)改变了装束,被渲染了时妆,把它束得漠然而僵硬了。

我想寻找往昔的人们的容颜,我却看见一张张一切(💞)都不信任、一切都不在意、而又火(🦈)气很盛的面孔(🥠)。这是年轻的人们,帽缘压住额头,衣领敞开,裤管又窄又紧。从年纪大一些的人们的身上,我依稀(📉)见到了旧影,偶尔有一两张面孔还似曾(📧)相识,但说不出地蹒跚了,一(🦔)无(⚾)声(🍸)息地、小心地跨着步子,躯干好生伛偻……那么,为什么就偏偏容不下我呢?我(⏲)须得远行的必然(🥘)性在哪里呢?不过是一种姿意罢了,是一种恣意。

我想(🎯)尝一点家乡的食品,但我的记忆中的所有花色和样式都无踪无影。正午已过了许久,一路(🏇)上的店铺都空荡荡的,停止出售。只有用开水煮好、加一勺酱油的面条(♓)。有一家在卖米饭,一只陶碗,再往(⚪)上面浇一(🚜)瓢青菜。菜是盛(🕗)在一只大铝锅里的,象一只浴盆一般大,颜色发黑。……诗人不是说,战士的食品,只是面包和盐?我们不正以战士相互称呼?一切都(🏛)会到来,但不是现在!……末了,我在一处拐角,发现了一处卖葵(💱)花子的小摊。不,不是小摊,是(🍺)一只敞开的、小小(🧕)的布袋。碟子又浅又小,一碟却要一角,而在原来却只是(📺)一个分币。我买下了,因为我总得买下一点的什么。

一条街又一条街,相送相迎的,始终(🍋)是街头的大字报、大标语。有时疏疏落落,有时则一大块连着另(🌞)一大块,装饰着城市,也装饰着人们的面孔和步子。市中(🔨)区的人(👰)行道边上竖起了木架,即是大批判专栏,认真地抄写(🎬),密(🦁)匝地贴起来,一架连着一架,把街市都掩盖了。……这之中也夹杂着零碎的呼吁、喊冤,还有(🛁)追缉令(📠)和寻人启(🚆)示。还有布告,罪犯难以置信的年轻。……使人想到街市的深处还有别样的日子。但人们从所有的墨(🚇)迹面前默默地走过,并没有多少人停下来。……最后我到家了。

爸爸妈妈都不在家,祖母看清是我以后,便照从来那样,到厨下去为我准备饭菜。妹妹长得很高了,倏然地变成两个成年人相对,我们禁不住变(🐤)得拘束和陌生。但妹妹随(🏽)即也就恢复(🚻)过来,拎着一只网袋去买菜。

晚餐时我们的谈话就多了起来。桌上有小(🔞)虾子,这是我原(🧥)来很喜爱的小食。妹妹告诉我,是从第三商业局买来的。

第三商业局?我不明白。妹妹噗出地笑(😕)了,说是(🎼)一处私下的市场,买卖也是在暗中进行。蔬菜公(🏠)司(🦖)里什么也买不到,几天(🐝)才供应一次,是陈坏了的菜叶。接下去,妹妹便对我(💩)说起城里的传闻,极吓人的,极可笑的。末了,就嘱咐我晚上不要出门,如果碰上什么(👢)行径,怎么办呢?

我也倦了,灯上的时候,也就留在家里。院子里变(💂)得有许(😳)多儿童了,一直跳着唱着,玩着一种游戏,喧嚷不断地传到屋里来。

我们都是木偶偶,

不能说话不能动!

确乎不错。这(📺)是怎么编出来并流传的呢?(🚽)声音不断(😱)反复(🔔)。后来又变成了另一种:

一二一,去(😜)买米!

买米的人,不讲理!

踩了我的(🍇)脚——有话说!

爸爸说(👞),去医院;

妈妈说,没有钱;

医生说,没有药;

在娃娃们的喧嚷中,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。

……不知过了多久,我醒过(🚗)来。哦,已经是深夜,整个院子的灯都灭了。又碎又小的星星在玻璃窗上闪烁。耳边是似有若无的市厘的(🦂)响声。

我坐起(♎)来,点燃一支烟。……祖母在对面的床上睡(😈)着了;高高地倚在枕上,双手放在胸前。星光透进来。她的眼眶那么低陷,满是阴影,象是长眠了。是的,祖母快(💡)要从这人世上离去了。谁能透过她的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孔,窥探到她的灵魂里在响着什么声音呢?她要无声地走向那乌有中去(😻)了,该怎样来追究这(📏)个生命的意义呢?

…(💩)…但是,明天,我可以见到幼瑜了。


十七

好了,我是走在通往幼瑜家的(🥕)路上了!,噢,竟还有这样的日子?

……先是(🚙)大街,后是狭窄许多、(🌮)也(📻)驳杂许多的小街,最后走进市郊,出现了菜(👅)畦。每走完一截街,新出现的一截街正是我的记忆,这使人怎(🐀)么的晃荡呢?(😕)

啊啊,石子的路面(😽),陈旧的木板楼房,一(🗽)处又一处的拐角,那一带(🏦)用木栅圈起来的菜市,那家老摆着从外地运来的、熟得烂了的梨子的小铺面,还有那一家用红漆在玻璃上写着招牌(👌)的(💕)理发店。……你们都还健在!你们的岁月是多么悠长!

街(🥏)市的存在,实在比我们的记忆(🦁)固执(❕)得多,岁月的风雨要洗刷掉它的一粒石子(🐧)也不容易;而人呢,却老是在淡泊下去,到后(🎨)来就变得无可无不可,……那些执着一念的人们有福了!

菜地里的青菜长得不好,匍匐,低矮。远远的,幼瑜家的那一座小小的砖房出现在我的眼前。一点不错,是那一座小小的砖房!……仅仅相信走完那些街道之后能来到这座房子面(👠)前,这是不够的;要不是我真的终于来到这座房子面前,我已(🎚)有些不相信人世上(🏔)还有这样一座房子,因为这已经习惯了空(👷)空的思念,象人们空空地憧憬天堂一样!

我走得很慢了:(🤤)幼瑜,她怎么样了呢?

倏地,我看见在她家(👽)近旁的那条水沟边上,有一个人背着我蹲着,在(🚜)给一盆花添水。我站住了,那是幼瑜。也许是因为(🌷)在家里吧,她穿一件蓝布女上(🗡)衣,很朴素(🌒)的样子,但一望之下我即知道是幼瑜。

一个念头来(🧝)到我的心上:

那上一盆花!幼瑜一次写信(🖼)给我,说(🚭)她姐姐幼璇(🐳)曾送过她一盆花。是不是这(🌹)一盆呢?幼瑜在信里说了,愿我们的爱情就象那盆花一样。这个(🖐)愿望现在看来有些蹊跷!谁(🤒)要是惟愿他们的爱情象花,这不是只愿他们的爱情象花一(🆔)样转瞬即逝?谁见过常开不败的花呢?须得(🐒)逢上好时光!……除非是纸花,但纸花又不过是纸花!

这样地想下去(😠),我又转而嘲笑起自己的这(💋)种卜算一般的思路了。我振作了一下,使自己回复过来。但我还是远(🏀)远(📣)地站着,就那么看幼瑜往盆里洒水,并整理那(🈷)些枝叶。看来,她很用心(🥓)。这有两种可能:或者,她的心境异常平静;或者,她的心境(🔇)异常(😼)的不平静……

“幼瑜!”后来我终(🦋)于走近她,叫了她的名(🐓)字。

幼瑜一下子转过身来。在最初的一刹那——只(🎺)是那一刹那(🤸),她显出了一(⛪)点兴(📕)奋,接着就沉(🍩)静下去了。

“你来了?”她静静地说(🖨)。

“是的。”我回答,点点头。

我从她的表情上读到了另外的句(😊)子:哦,你又来了,免不了有一场难堪的谈话了。…(🥎)…但(⛩)是,这又有什么呢?……事情你多半也知道了,而且是无可挽(🙇)回地象这样了。……解释是用不着的,把感情牵引起来(💁)也没有什么必要!……也许我知道你会说(🔓)一些(🍣)什么,也许呢,也不知道;不(🔗)过,这都是没有(🖨)什么关系……

我悬着的心落下来了。原来我虽以为事情不会出人意料,但预料总还不是证明,一般的推理和具体的过程常常是两回事;现在呢,总算是一致了(📧)!

“到家里坐坐吧!”她说。

“好的。”我说。

她端着那一(🏣)盆花从容地走在前面,我跟在她的身后。

她姐姐幼璇正在家里收拾桌椅,一眼见到我,似乎很(🚂)震动。

“多久没有回来的呢(🏏)?”她(⛩)立即热情地向我问好,仿佛以此来(🔳)为幼瑜(🌊)补救一些什(🍷)么。

我深深地感到幼璇的热情之中包含的歉意,想对(🌃)她说一点什么,但我终于只是说:

“昨天……”

没有别的人在家(🎱),很快的(🧟),屋里(⛓)只剩(🤴)下我和幼瑜两人。

“可以抽一支烟吗?”我问。

她想了一会,说:“抽吧。”

显然的,我知道她要等我先说一些什么。我呢,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。我们终于只谈着一些闲话,一些简短的回答。她坐在床缘上,双手压在(😕)床缘上。那么一些时候,我觉得她在不加掩饰地仔细地看着我。她要看我看出来一些什么呢?我不知(🚑)道。

“说出来吧!你怎么还不说呢?……是不是再等一会呢,还是根本就(🏝)不打算说了?”她的整(🦊)个神情都透露(➕)这样的意思。

“也许没有必要说什么了吧?……但不总是还要说一下吗?”我也这样地在心里考虑。

后来,幼瑜说:“我们到外边去走一会吧(🌍)!”

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(🐲)这(🍥)样提议,莫非她以为那样更方便些?但我同意了(🐈)。

临走,幼瑜找来一把扫帚,用心地打扫我抖落在地上的烟灰,并找到那烟头,拾起来,从敞开的窗口扔出去。

“弄干净吧,”她说,“不然……”

开始(👝)我有一点诧异。但听她那样一说,我省悟(📞)了,她是耽心那一个人回来之后,会从烟头上(🚱)猜到一点人的踪(📩)迹。

我禁不住哦了一声,打算向她道(🚮)歉。但我沉吟了一阵,始(⏲)终说不出口(🏟)。我还是不想过份。

我们走出去(🥦)了,走到野地里。

蓝天,白云,菜畦,我们从前走过的小径,上坡——有一颗老槐树,下坡——有一处单(💵)独的人(👐)家,一条铺了许多砖块的车路通向市(🗄)里……

快走完斜坡的时候我(🤝)说:

“幼瑜,等一会我(🌬)就从那一条路回去好(🌂)了!”

幼瑜不反对,也不表示同意,却说:

“五月里(🌖),我和他(🐧)结婚了。”

我点了一下头,说:“这一点,我是想到了。”

“我想,”隔了一会,幼瑜说,“你总是会有办法的。”

“办法?……哦(🍁),也许吧;不然,又怎样呢?”

我们不再说话,默默地走完剩下的一截路,在岔路口那儿站定。

“你说这样回去吗?”

“……你说呢?”

我们就这样站了好一会。但既然我们是不能这样长久地站下去,到后来我就向她告别。

“幼瑜,我走了……不是(♿)总(🏉)得走?”

“也好,……我就不送你了。”

我往前,她回身(🗃)往来路回去。我几次(🛳)回过头,都没有看见她回过头来,一(🆑)次一次地,她的背影远了,更远了……

我开始走我前面的长长的路。我走着,不知为什么,想起(💞)了一件很久以前的小事。

……小时候,在我念书的那一个班级,有一个姓陈的(🥖)男同(🚈)学。他能背诵(🏜)一些对联,有一颗红色的玻璃珠子,还能说(⏫)一小段评书,不知怎样一来,在我们之(🍪)中象一个头领,能(🚵)发表一点意见,便一下子成(👾)了定论。……一次,我们在一起讲故事,讲到(🚠)了杨家(📓)将里的各位英雄,说(🥘)起武艺高(📅)强的杨七郎究竟是怎么死的。是奸臣潘仁美害死的,这一(💓)点大家都没有异议,惟独在中了多少箭这一点上发生了争执。其中我刚好看过一段叫《五台会兄》的唱本,清楚地记得上面说的是射了一百单八箭,七十二箭穿心亡(✔),我很高兴,一下子就把这种(🚿)情形说出来了。同学们都怔着,要听一听他的意(🌹)见。略一停,他就开始反驳我,并不(⛰)屑地嘲笑我说:(❕)“怎么会是一百单八箭呢?怎么会是这样呢?”我说:戏文里是这样说的,真是这样说的!“他的神情显得更不屑了:“怎么会呢?莫非能这样唱:‘射了一百单八箭,七十二箭穿心亡?’莫(⛑)非能这样唱?”他掉开头笑了起来,于是同学们也笑了起来。一致(🧢)认为我说了一种其实没有的(🐬)、十分可笑的意见。但这一回我可一点也不怀疑自己,因为那段戏文是我前一天晚上才看的,总算有一点根据。从那以后,我再仔(🌊)细地看他(🎵),就觉得原来也十(💖)分平常了,并不象早先那样……


十(🚱)八

我在城里(🍬)待了五天,和家里人在一起,叙一(😪)回家常。然后我上路。

临行,我犹豫了一阵,还是去向幼瑜辞行。

“幼瑜,再见了,”我说(🈴),“想来,我们往后也还是会再见到的。”

“这样快,就走么……(🗄)”她说。

“你知道,不能待得更久了。”

“其实……”她迟疑了一会,还是往下说了,“有一天晚上,我到你家(⏳)里去过……”

“我不在家?(🎾)”

“在的。我从窗口望进去,你和你妹妹在下(⛹)棋。”

“哦,是的……”

我想问幼瑜为什么没有进到屋里去,但我终于没有,哪堪问、又何须问?

“明早,不能送你上车了。”

“当然,我动身得很早的。”

……又是车站的台阶,又是车窗、汽笛和车轮的轰响,又是山野无穷无尽地往身后退去,我朝着青羊场赶路(⏲)了。

两天后的一个(🚕)下午,太阳刚刚西斜的(🏓)时候,我步行回到了青羊场。阳光正无边无际,小镇(🥥)一无遮拦,奄奄地瞌睡着,只有倏地一声鸡(🛶)鸣,才透露出出生的消息。……一旦生的消息要(🤤)鸡鸣来透露,又何等淡漠,使人心思浩渺呢?但我并没有象往常那样沉落下去。自然想到了小萍(🐶)。她回来了没有呢?

学校似乎还没有开始上课,静静的。我匆匆地往前走。那土坡,不是小萍往来都要经过的?这就(😌)是使人如睹故土;还有(💋)那一行柳条,不是时时拂着小萍的肩头?这(💺)就使人满心是(⏩)亲切(🍠)的激动……

第一眼,我便看见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书桌正中,放着一封信。信(🖌)是用(⛽)一把钥匙压住的。钥匙是我的房门的钥匙,一直留给小萍的。这么说,小萍已经回来了,而且到屋子里来过。……可是,不对,为什么要写信,特别(🎨)还(🍮)把钥匙留下了呢?

我疑惑了。

我在桌(🍬)子旁边的椅(🎶)子(🍼)上坐下(🕚),看着那封躺在(🏖)桌面上的信,点燃了一(🚅)支烟,猜测起来。那是一只橙红色的信封,封面上没有写字,也没有封口,光洁,平整。过后我拿起那把钥(🎫)匙,把自己衣袋里的一把也掏出来,一相比,不错,正是我留给小萍的,现在小(🏺)萍把它也(✝)给我留下了。我把吸了一半的烟卷扔掉,把信拿到手里,拆(🤐)开。

孙老(🌷)师:

我暂时不能和你见面了,没有等到(🏼)你回来,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(👋)难过。

事情是这样的,我常常到你这里来,上次又到县城去看你,不知是哪一坚人对我妈妈讲了,这次我和你一道(🔸)走,妈妈后来也猜到了。妈妈亲自赶来,在二叔家找到我,把我狠狠地骂(💓)了一顿,他们还给三叔发(😗)了一个电报,由二叔亲自把我送到三叔那儿去。这里面也有一个原因,就是没有正式职业的城镇青年,最近也要下放到农村去(🔼),县里也正传着这一消息。妈妈和叔叔他们要我马上离开青羊场。

我借口要回来收拾东西,回青羊场来了一次。我每天都偷着来到(😴)你这儿,但门总是锁着(🍿),不见你回(🔲)来,几次我都(💿)急(🚛)得(❤)哭了。妈妈他们猜到了我是在等你,更加坚决地催我上路。本来,我想直接到你家里去找你,但又有我二叔和我在一起,根本办不(♑)到。

孙老师,没有办法,我只有在你回来之前走了,你不知道我多么想念你啊!孙老师(〰),请你放心,我一到三叔那里,就给你写信来告诉我的地址,你一定要给我写信来,请(🆗)你一定放心,并保重身体。

字写得不好,请你不要笑我。

再见(🖥)!以后再写。你的钥匙我给你(🥃)留下了。

你的小萍 九月二十四日

“二十四日!”我在心里说:“两天以前!……而她三叔,不(⏪)是远(🔋)在北方?……”

也许,这一切,是我应该想到的。事实上,在好久以前我就想到过了,不过却象一道潜流。时隐时现地萦绕着我的心(🕳)底,让(🍂)人在暗中希(🍘)冀着它的未必。但是,现在它终于(🎲)来了,而且来得这样迅速、这样突然、这样剀切……

我伸手去摸烟卷,但纸盒里已经空了。

…(📤)…就在这(🐿)时候,校长,——对了,那时叫校革委主任,打发人来通知我到他那儿去一趟。

我去了,带回一个包括三项内容的结果。第一,扣发九月里半月的工薪;第二,写检查——直到县里满意为止,否则将采取升一级的措施;第三,书面通知已经下来了,调我到(✏)更偏远的一所乡村小学,一边检讨一边工作。

这些当然是要一一执行的。但唯有(🔍)第三条,我在延迟一些时候。我借口要料理行装和(🌀)办理移交手续,还待在青羊场而迟迟(💚)不肯动身(🏟)。我要等小萍来信!

……行李早已在手里了,但小萍的信却一天两天(♌)地不来。我空空地守在屋(🦏)里,从门限那儿望着那些草地、桃树和柳树,望着那一片黄泥地的操场。每一次我都觉得小萍会从那之中走出(🔑)来,觉悟地对我微笑。但我心里又十分明白,小萍是不会来了,永远也不会穿过那些柳丝而走(📃)过来了,就连那一条碎石小路,我也将再也不能见到。我坐着,让心思在心里发酵(🌪)。

待了一个星期,小萍的(🚚)信还是没有来。我不怀疑小萍,她一定会写信的;但(🕧)我见不到(🌗)她的信(🤣)的理由,我却一下子找出了好多。

这样的,我只好走了。

依旧是(🌒)晨光喜微之中,我掮好一卷被褥,拎着一只箱子,踏上了(👤)那条从青羊场伸出来、又蜿(🦎)蜒着伸向远方的石子路。夜晚(🌦)落过一点小雨,大路和田野微微沾湿着,长(⛺)满细草的田(🚸)埂,倚着树干迭起来的谷草堆,还有遮掩着人家的(🌝)、一动不动的杉(🏈)树林。都是那样(🐠)的清新,静默和凝重。记得,我最后一(🥨)次在铁(🕡)路与公路叉口那儿见到小萍的时候,曾经想过:要是我和小萍终久(🧡)再(👦)也不(💚)能相见,怎么办呢?那天,我一步一步朝前走的时候,才深深地明白了:虽然我再也不能见到小(🐑)萍,但小萍却不曾离(🧚)开我,她正和我一(🅿)道往前走,在我的心中,在我的身旁;而且将永远在我的心中(😅)和身(😪)旁,从此我不再是单独的一个人了(⏩),至少我将不(💾)再只是用一个人的眼光来面对人世,而是(🔇)和着小萍的眼睛一道,怀着一(🍟)种深爱来看待日子……

我一定要寻找一(🗺)切可能的机会,来打听到小萍的踪迹。

我去的那间小学非常偏僻、闭(🥇)塞。车路只能通到离学校所在地的那条山谷还有三十里地的地方。之后就是一条在岩石和草丛中时隐(💆)时现的小路,有时绕过人家的牛圈,有时(⏳)又消失在一片林子跟前(🚦)。得跟着它越过好几道山梁,最后一直往下走,再涉过一道小溪,方能看(🍻)见学校右边的那一片黄土坪。学校里一共只有四个教师,除了我以外,都各自住宿在近旁的家里。早晨,夜(🧡)晚,只听见风从山谷里吹过。静啊,静得象被蛊惑了一样……

但是,多一分钟(🐻),不是多一分人对人世的思索(🏻)?

在那些静静的早晨和夜晚,一想(🖨)到我不能给小萍写信,我心里就一阵窘急(🍧)和绝望。我既收不到小萍的来信,也无法给她写回信。我不知道小萍的地址,又无法从哪儿得到她(⛅)的消息。新年里,小萍带年(🔟)糕给我的时候,不曾对我说起过她在北方的叔叔?可惜,我当时没(🌱)有顺(💿)便把地址记(🗿)下来。这一点使我一次又一次地懊悔。但这一些情形,小萍是不知道的。她必定还在盼着我给她写信;日子是一天一天地过去了,那么(⌛),她会是怎么样的难过呢?同时,关于我,关于我的九月之行,关于我的一切,她又会怎样想呢?这些,是要让人(🤬)不寒(🚢)而栗的!

但是,不寒而(🏛)栗又怎样?白昼和夜晚不住地交替,春风秋雨也不停地代序,我曾经几次(👅)设法走出我蛰居的山谷,也试着发出过好几封信,都再也得不到小萍的消息……


尾声

但我最后也还见到过小萍一面!那是两年以后,正月末尾的一个中午,在县城的客(🌘)车站上。

新春了,学校(😹)又要开始上课,三位老师家里有一些农事要准备,吩咐我去县城领回一个学期的课本。先一天,我要步行,越过那几道岭岗,歇在一(📁)处乡场上。第二天一早我搭上了一辆路(🕝)过那乡场(🌪)的客车,在正(🤽)午的时分到达县城车站。

售票员拦在车门那儿(🆙),一一地查验乘客们的车票,清点超重(🕤)的行李,人们下车很慢。我在车箱的最后一个窗口那儿等着,透过窗口向外边打量。我并不寻找什么,不过是漫无依泊地打量罢了。阳光水一般地照耀(🧠),残雪在融化,车站的空地上泥泞得厉害,明丽而寒冷。也许是春节刚过完不久吧,探亲的人们得赶回各自的地方,泥地上(🕊)停着好些车辆,也聚集着许多的人(✨)。人们大多穿戴着自己最好的衣裳,同时又(🥝)带着过多(🌽)的网袋和旅(👾)行袋,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浆,还得(🖲)扣紧大衣和系好围巾,来抵御早春的风寒,于缤纷之中透露出一种怆然。

我的眼光缓缓地移动……突然,我仿佛受了深深的一击,心里的血在全身(🏇)散开:在(💮)那儿,在泥地里边上的一堆碎石旁边,站着的(🤺)那一位(🐹)姑娘是谁?那不就是小萍?

嗯,那是小萍!我一下子就认出她那一张美丽而亲切的面庞,还有那年轻而挺拨的身姿,那正是我两年多来每一天都在心(👩)里追寻着的(😤)!

我正要从(🙏)自(🈷)己的座位(❗)上站起来,但就在那一瞬间,我心里一动,使我想到一些什么,又还是坐着,守着(📛)那只窗口。

她的衣着有一点改变了,围着一条鹅黄(🈂)的纱巾,穿着一件黑色的厚呢大衣(🍏),长裤和皮鞋也很新(💗)。这一切对于她来说,是显得过于庄重了一点,不象是她自己的选择(📒),而象旁人殷勤而执意地替她装扮起来的。和她站在一起的,还有三个人(✋)。一位中年女同志,我很快认出来了,是小萍的母亲。一位成年的男同(🤢)志,从那情形看来,大(🈁)约是小萍的(🍁)一位叔叔,还有一位,则是一个年(🦓)轻人,他穿着一件仿制的草绿色军大衣,身材很好(🐄),头(🈲)发浓密而黑亮,面孔端正而英俊,神情聪慧而诚实,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。他们守着一堆行李,有棕色的施行袋,还有小心地(🥋)放好的黑色和灰色的手提包,看来是在候车。

我倚着车窗,再也没有再动了。我的心里的一阕旋律(🍤)在展开,起始是隐隐的,跟着就变得庞大,艰难地交错、综合、回旋,待到饱和之后,就渐渐地(🎸)透出庄(🚝)严和清明(🤰),就象深秋的晨雾在朝阳中弥漫,经过屯田相搏之后,雾岚开始淡泊,第一缕阳光照到人们(🥤)的额上来了。我对自(🥒)己(🕔)说(🦐),不,不要……

后来,车厢里的人们走空了,我(🌧)跟着(📠)末尾一名旅客下了车。在门前我停下(💬)来想了一(🤐)会,就径直走(🦒)进站上那一间小小的、挤满了人的(💟)候车室。在那儿(🌭),我选择了另一个窗口,然后点(👑)燃了一(🍑)支烟。

小萍仍然在我的眼里。她双手伸在大衣的衣袋里,静静在站着,和两(⏺)年前相比,她似乎静默了许多,双眉好象更加青黛,少去了许多稚气,更显出一种文静的美丽。有一阵她笑了一点,也是淡淡的。那一个年轻人离开了一会,不久回来了,买来一些桔子,双手捧着,送给小萍的叔叔和母(🚶)亲,跟着又送(👞)给小萍。她先是摇摇头,口(🎱)唇蠕动了一下,后来还是伸(🏖)出(🏦)手选了一只,却捏在手里,并不立即剥开。

阳光好宽啊,天又薄又亮,一片(🌞)淡蓝透明到似有若无,那些在空中闪烁的,叫人分不(🏺)清的太阳的光辉还是漂浮的游丝……

不久,一(🚠)辆原来停在空地上的(🔅)、漆成黄色又带着一(🍓)道(🌨)鲜红的客车,从从(🌩)容容地发动起来了。先是断断续续地喘息了一阵,后来就摇动起来,鸣着喇叭,缓缓地在泥水地里绕了(🚰)一圈,掉转了车头,对着大路停下来。

上(🛷)车了,空地上(🍽)出现了一阵骚(🔄)动,人们(🐗)攒拥起来。

小萍微微地(😝)弯下腰,提好那只灰色的提包,挂上她的肩头。她再去提一只施行包时,那个年轻人止住了她,很快就把那只黑色的提包往肩上挂好,并把两施行袋都拎在手里。

有好一会,他们都还静静地在一旁等候。但接下去他们终于走动了,缓缓地跟着前面的人们,一步一停地向前,不久就靠近车门。车门在背着我的视线的那(🗺)一面(📥),我看不见。

我赶紧偏转一回身子,想再透过车窗看见小萍……(🕕)有一阵,她的那件黑色的厚呢大衣闪现了一会,跟着就再也着不见,她临着的是另一面的窗口。

马达轰响(📍)起来了,那时我的喉头(🤪)一阵发干。我看见那一辆车晃荡着,——它是载着小萍啊!——小(🈺)心地驶过一处水洼,溅起好(🌄)些泥浆,后来就振作起来,喷出一阵(🍋)油烟,坦然地转上了大路……

……啊,难受吗?那时候,还真叫人难受到沉不住气。但是,在和小萍分开的两年多的日日夜夜里,在(🙄)我一次又(🚐)一次地思念她的时候,我早已渐渐地想到了一点什么。爱(🗾)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?不就是发生在人们心中的一种美好而深刻(🌋)的情愫,它(❗)的归宿之地,终了不是得在人们心中?它从来不曾只是向人们允诺轻柔(😱)和快乐,也不(🥧)曾允诺每一个人到头来都一样,都终成眷属、白头偕老——真要是这样,它实在是太有限了,未必能引得古往(🍱)今来的人们一再赞颂和向往!不,它更本质的使命,是牵引善良的人们相互靠近(👿),彼此用一种更健全的情怀来(📇)看待人和人的日子,相信人和人的一切不(🍡)会在苦(🏐)难中泯灭,使人们生活得更有信心,步子更坚实……

这样想的时候,我离开了车站。

我回到了那条遥(🏚)远的山谷。在那儿住下去。

到了一九七六年,历史终于翻过了一页,又过了二年,我通过了一项考试,离开了(😪)那间(😓)伫立在一片黄土坪(🏽)上的学校。我告别那个县份的时候,还是去了一次青羊(🦁)场。

我并不(💏)拒绝生(🎤)活对我(🚆)的赐予,如果(💩)生(🎆)活还将赐予我的话,我也不拒绝人们的好意,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去努力。我只是想:被人们那样向往的爱情,生活已经赐予我过了;尽管是一段苦难的日子,留给我们的也并非全是黯淡的(👐)东西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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